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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玉顺:当代儒学"生活论转向"的先声--梁漱溟的"生活"观念

时间:2014-10-31 16:19:29  来源:  作者:

在当今世界的思想学术中,"生活"的观念已经日渐深入人心。在这样的时代观念的背景下,儒学在当前的理论重建,也在发生着"生活论转向"。这不禁使我们把目光投向梁漱溟先生,并且为之惊叹:在现代新儒学的诸家之中,似乎唯有梁先生能够以其特具的颖悟,早已率先独步于时代观念的这个崭新的思想视域--他的"新孔学"就是以"生活"为基本观念的。不仅如此,梁先生的著述还告诉我们:以"生活"为儒学的基本观念,这绝非出于"跟风"的盲从,也绝非出于什么"古已有之"的心态,而是出于对儒家所固有的生活观念的当下领悟。如梁先生所说:(http://www.aisixiang.com)


  在孔子主要的,只是他老老实实的生活,没有别的学问。说他的学问是知识、技能、艺术或其他,都不对。因为他没想发明许多理论供给人听,比较着可以说是哲学,但哲学也仅是他生活中的副产物。所以本着哲学的意思去讲孔子,准讲不到孔子的真面目上去。因为他的道理是在他的生活上,不了解他的生活,怎能了解他的道理。[①](http://www.aisixiang.com)


  然而,当代思想学术领域中,"生活"这个概念之使用的复杂情形表明,所谓"生活"竟可以在三个截然不同的观念层级上被理解:(1)生活被理解为一个形而下存在者的存在,甚或就是这个"形而下者"本身。譬如,当我们说"人的生活"、亦即诸如"我的生活""你的生活"、或者"古代生活""现代生活"等等时,生活就是我们这种形而下的相对存在者的存在;而当我们把生活作为一个对象来谈论的时候,生活就是一个被放置于我们这种主体性存在者之外的对象性存在者。这是经验论意义上的"生活"观念,通常的"历史"概念就建立在这种生活观念之上。(2)生活被理解为一个形而上的绝对存在者的存在,甚或就是这个"形而上者"本身。这里,生活就是整个世界或者宇宙的那个终极根据。譬如,当我们谈论"上帝"或"本体"的时候,情形就是如此。这其实是形而上学的"奠基"观念:生活被理解为所有一切存在者的"基础",然而它本身仍然是一个存在者。[②](3)生活被理解为存在,亦即既非任何存在者的存在,更非任何存在者本身,而是先在于所有一切存在者的存在。这是"本源"的生活观念:生活并非什么"基础",而是所有一切--包括形而下者、形而上者--的"渊源"所在。这就是当代应有的思想视域,也就是儒家固有的生活观念:生活即是存在,生活之外别无存在。[③](http://www.aisixiang.com)


  这是三个不同层级的"生活"观念;或者更确切地说,这是生活的三种不同的显现。其间存在着这样一种关系:存在→形而上者的存在→形而下者的存在。那么,梁先生所说的究竟是哪一种意义上的"生活"呢?他这种"生活"观念是否真正切入了当代应有的思想视域呢?或者说,这种"生活"观念是否真正彻悟了儒家固有的生活观念呢?(http://www.aisixiang.com)


  一、形而下的"生活"观


  梁先生的"生活"观念集中体现在前期代表作《东西文化及其哲学》一书中。在此书中,梁先生首先讨论的乃是形而下层级的"生活"。这种生活观念主要在两种维度下讨论:一是基于人类共同的物质、社会、精神之间的区分;二是基于东西之间、或者中西之间的区分。(http://www.aisixiang.com)


  梁先生首先是区分物质生活、社会生活、精神生活:


  据我们看,所谓一家文化不过是一个民族生活的种种方面。总括起来,不外三个方面:


  (一)精神生活方面,如宗教、哲学、科学、艺术等是。宗教、文艺是偏于情感的,哲学、科学是偏于理智的。


  (二)社会生活方面,我们对于周围的人--家族、朋友、社会、国家、世界--之间的生活方法都属于社会生活一方面,如社会组织、伦理习惯、政治制度及经济关系是。(http://www.aisixiang.com)


  (三)物质生活方面,如饮食、起居种种享用,人类对于自然界求生存的各种是。[④]


  这样的区分,其实是当时思想学术界的一个共同的基本观念,它与中国近代以来对于中西文化差异的认识的递进过程有关:洋务派意识到物质层面的差异,维新派、革命派意识到社会制度层面的差异,而到"五四"激进派又意识到精神层面的差异。在这种区分中,精神、社会、物质都是形而下的"存在者领域"的划分,而精神生活、社会生活、物质生活也就是这种形而下者的存在。(http://www.aisixiang.com)


  这种形而下的生活观念,可以一直落实到个体的生活。如关于梁先生自己的"我的生活",他说:"我的生性对于我的生活、行事,非常不肯随便,不肯做一种不十分妥当的生活,未定十分准确的行事";"假使有一个人对于我所做的生活不以为然,我即不能放松,一定要参考对面人的意见,如果他的见解对,我就自己改变;如果他的见解是错误的,我才可以放下";"如我在当初见得佛家生活是对的,我即刻不食肉不娶妻要作他那样生活,八九年来如一日。而今所见不同,生活亦改"。[⑤]同样,梁先生在谈到孔子的时候,也谈到"他的生活":"从孔子的幼年以至于老,无论不惑,知天命等,都是说他的生活。他所谓的学问就是他的生活。他一生用力之所在,不在旁处,只在他的生活。"[⑥]这里的"生活"是指的在经验世界中的人的生活,而"人"也就是一种主体性的存在者,这种存在者不是形而上者,而是形而下者。但在当代思想、或者儒家本源思想中,人这种主体性存在者首先恰恰是由作为存在的生活生成的:首先有生活,然后才会有"我的生活"、"他的生活"。(http://www.aisixiang.com)


  梁先生之所以要作以上的物质生活、社会生活、精神生活的区分,其意在探求中西文化之间的区别的根源所在:这种区别在根本上就是中西之间的生活的区别,而表现在生活的以上三个方面。这样,梁先生就转入了他的第二个维度的生活观念,即东方的生活和西方的生活之间的区分。为此,梁先生首先标举出自己的基本"方法":(http://www.aisixiang.com)


  我以为我们去求一家文化的根本或源泉有个方法。你且看文化是什么东西呢?不过是那一民族生活的样法罢了。生活又是什么呢?生活就是没尽的意欲(will)--此所谓"意欲"与叔本华所谓"意欲"略相近--和那不断的满足与不满足罢了。通是个民族,通是个生活,何以他那表现出来的生活样法成了两异的采色?不过是他那为生活样法最初本因的意欲分出两异的方向,所以发挥出来的便两样罢了。然则你要去求一家文化的根本或源泉,你只要去看文化的根原的意欲,这家的方向如何与他家的不同。[⑦](http://www.aisixiang.com)


  这番话对于理解梁先生的《东西文化及其哲学》至关重要,可以说是此书的纲领,或其最基本的方法论。梁先生在这里表达了三层意思:(http://www.aisixiang.com)


  (1)东西文化的不同,本质上是东西生活的不同;具体来说,就是东西"民族生活"的"生活样法"之间的不同。这显然是一种关于形而下的相对存在者的生活观念,因为,不论东方还是西方,"民族"都是一种形而下的存在者群体,"民族生活"就是这种存在者的存在,民族生活的"生活样法"就是这种存在者的存在方式。所以,梁先生在这里所表达的还是形而下的生活观念。(http://www.aisixiang.com)


  (2)然而这种关于形而下者的存在的"生活"观念,又是何以可能的呢?这也就是所谓"奠基"问题:在传统哲学中,形而下学是由形而上学奠基的,因为形而下的存在者是由形而上的存在者给出的;换句话说,万物是由本体生成或者上帝造成的。同样,在梁先生的思想中,形而下的"生活"也是由形而上的"生活"奠基的,这就是他所说的:不论是东方的生活、还是西方的生活,"通是个生活",亦即都是生活。这就是一个形而上的"生活"观念,这个观念是具有奠基性的,也就是说,东西民族之间的两异的生活,乃根源于同一的生活。(http://www.aisixiang.com)


  (3)不仅如此,梁先生又进一步说:生活是由意欲决定的,生活的样法是由意欲的方向决定的。因此,这个同一的生活尽管对于两异的生活来说具有奠基性,但却并不具有终极的奠基性;具有终极奠基意义的乃是意欲。这种奠基关系就是:意欲→生活→文化。由此可以看出梁先生"新孔学"的西方意志主义哲学背景,这正如他自己所说:"生活就是没尽的意欲(will)--此所谓'意欲'与叔本华所谓'意欲'略相近。"[⑧](http://www.aisixiang.com)


  二、形而上的"生活"观


  通过以上对于生活观念的奠基,梁先生对于生活的思考便转入了形而上学的层级:


  既然不同民族生活的别异只不过是那个"通是个生活"的生活本身所"表现出来的生活样法"的差异,那么,如果说那些"样法"不同的生活是一种形而下的生活观念,那么,那个"通是"的生活就是一种形而上的生活观念。为此,在《东西文化及其哲学》中,梁先生便专门辟出一节"生活的说明",来讲明自己关于"生活"的这种最基本的观念,并声明:这"是我们全书的中心,我们批评的方法即因此对于生活的见解而来"[⑨]。他说:(http://www.aisixiang.com)


  生活就是"相续",唯识把"有情"--就是现在所谓生物--叫做"相续"。生活与生活者并不是两件事,要晓得离开生活没有生活者,或说只有生活没有生活者--生物。再明白的说,只有生活这件事,没有生活这件东西,所谓生物,只是生活。生活、生物非二,所以都可以叫做"相续"。生物或生活实不只以他的"根身"--"正报"--为范围,应统包他的"根身"、"器界"--"正报"、"依报"--为一整个的宇宙--唯识上所谓"真异熟果"--而没有范围的。这一个宇宙就是他的宇宙。盖各有各自的宇宙--我宇宙与他宇宙非一。抑此宇宙即是他--他与宇宙非二。照我们的意思,尽宇宙是一生活,只是生活,初无宇宙。由生活相续,故尔宇宙似乎恒在,其实宇宙是多的相续,不似一的宛在。宇宙实成于生活之上,托乎生活而存者也。这样大的生活是生活的真相,生活的真解。[⑩](http://www.aisixiang.com)


  这番颇具唯识学意旨的阐明,倒也极具现象学的味道,同时亦颇富于儒家程子"体用一源,显微无间"的意味(《伊川易传序》[11]),然而确乎可谓"玄之又玄"。那么,梁先生这里所表述的"生活"观念,究竟是先行于所有一切存在者的那种存在观念、抑或仅仅是一种形而上存在者的观念?假如我们仅仅看上面那段话,这个问题实在难有确切答案。那么再看下文:(http://www.aisixiang.com)


  我们为我们的必需及省事起见,我们缩小了生活的范围,但就着生活的表层去说。那么,生活即是在某范围内的"事的相续"。这个"事"是什么?照我们的意思,一问一答即唯识家所谓一"见分",一"相分"--是为一"事"。一"事",一"事",又一"事"……如是涌出不已,是为"相续"。为什么这样连续的涌出不已?因为我们问之不已--追寻不已。一问即有一答--自己所为的答。问不已答不已,所以"事"之涌出不已。因此生活就成了无已的"相续"。这探问或追寻的工具其数有六:即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。凡刹那间之一感觉或一念皆为一问一答的一"事"。在这些工具之后则有为此等工具所自产出而操之以事寻问者,我们叫他大潜力、或大要求、或大意欲--没尽的意欲。当乎这些工具之前的,则有殆成定局,在一期内--人的一生--不变更,虽还是要相续而转,而貌似坚顽重滞之宇宙--"真异熟果"。现在所谓小范围的生活--表层生活--就是这"大意欲"对于这"殆成定局之宇宙"的努力,用这六样工具居间活动所连续而发一问一答的"事"是也。[12](http://www.aisixiang.com)


  梁先生在这里给出了这样一种区分:某人的人生在世,只是"表层生活"、"小意欲";在其背后发挥终极奠基作用的,才是"深层生活"、"大意欲";深层生活对于表层生活发挥作用的工具,就是佛教唯识学中所谓"六识"(眼耳鼻舌身意)。由此可见,梁先生的"生活是事的相续"的观念,其实乃是佛教唯识学的"心识"观念与柏格森的"生命""意识之流"的"绵延"(duration)观念的一种揉合。(http://www.aisixiang.com)


  由此看来,这种作为"大意欲"、"大生活"的"深层生活"观念,其实就是一种"形而上者"的存在观念。所谓"深层生活"与"表层生活"的区分,其实就是传统哲学的"本体"与"现象"的区分,这显然是一种典型的"前现象学"的形而上学观念。《易传》所谓"形而上者谓之道,形而下者谓之器"(《系辞上传》)[13],都是说的存在者:所谓"存在者"并不总是意味着"有形者",作为形而上者的存在者就是一种"无形者";然而无论是有形的、还是无形的存在者,总是存在者、而不是存在。《易传》讲的"神无方而易无体"(《系辞上传》),就是讲的这种无形体的形而上者。(http://www.aisixiang.com)


  正是在这种生活观念的奠基下,梁先生才转而专论作为"小意欲"、"小生活"的"表层生活":


  这个差不多成定局的宇宙--真异熟果--是由我们前此的自己而成功这样的;这个东西可以叫做"前此的我"或"已成的我",而现在的意欲就是"现在的我"。所以我们所说小范围生活的解释即是"现在的我"对于"前此的我"之一种奋斗努力。所谓"前此的我"或"已成的我"就是物质世界能为我们得到的,如白色、声响、坚硬等皆感觉对他现出来的影子之呈露于我们之前者。而这时有一种看不见,听不到,摸不着的非物质的东西,就是所谓"现在的我",这个"现在的我"大家或谓之"心"或"精神",就是当下向前的一活动,是与"已成的我"--物质--相对待的。[14](http://www.aisixiang.com)


  梁先生所谓"前此的我"、"现在的我",显然也是从佛学"三时"或者"三世"的观念而来的;而其作为"非物质的"、"当下向前的一活动"、"奋斗努力"的"意欲",显然也是从叔本华的"意志"和柏格森的"生命冲动"而来的。关于佛学,梁先生自己就声明:"我这个人未尝学问,种种都是妄谈,都不免'强不知以为知',心里所有只是一点佛家的意思,我只是本着一点佛家的意思裁量一切,这观察文化的方法,也别无所本,完全是出于佛家思想。"[15]例如,梁先生在批评地理环境决定论和唯物史观派的"客观"观念时说:"他们都当人类只是被动的,人类的文化只被动于环境的反射,全不认创造的活动,意志的趋往。其实文化这样东西点点俱是天才的创作,偶然的奇想,只有前前后后的'缘',并没有'因'的。"如果要说有"因",那么,"我们的意思只认主观的因,其余都是缘。"[16]这里,在佛学的"因缘"观念中,这种"主观的因"其实也就是说的叔本华的"意志"和柏格森的"生命冲动"。(http://www.aisixiang.com)


  由此,我们不免怀疑梁先生究竟在什么意义上还算是一个"儒家":孔学仅仅被理解为一种属于形而下学的"伦理学"、"心理学",而为之奠基的竟然是由印度的佛教唯识学和西方的叔本华意志主义、柏格森生命哲学杂揉而成的东西。不过,值得注意的是,梁先生紧接着就对这种生活观念进行了三点"修订",其中第三点修订是最为根本的:(http://www.aisixiang.com)


  人类的生活细看起来还不能一律视为奋斗。……有时也有例外,如乐极而歌、兴来而舞,乃至一切游戏、音乐、歌舞、诗文、绘画等等情感的活动,游艺的作品,差不多都是潜力之抒写,全非应付困难或解决问题,所以亦全非奋斗。我们说这些事与奋斗不同,不单单因为他们是自然的流露而非浮现于意识之上的活动,--不先浮现于意识之上而去活动的也有算是奋斗的。--也因为其本性和态度上全然不同。[17](http://www.aisixiang.com)


  然而梁先生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:这已经远不止是一种"修订"而已,而是一种根本性的改变,也就是说,这对于他前面所陈述的"生活"观念来说竟是颠覆性的,因为这里已经全然没有了"意欲"或者"意志",倒更体现了儒家的某种本真的生活观念,令我们联想起孔子的"吾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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